可是,那些武士同僚,倒要来寻他开心。年长的拿他丑相取笑,总说些老掉牙的打趣话;年轻的学样儿,也借机耍嘴皮子逗哏取乐。他们当着五品的面,对他的鼻子、胡子、纱帽、短褂,大肆品评而不知底止。不仅如此,他,以及他那个五六年前就分了手的地包天婆娘,连同跟那婆娘相好的酒鬼和尚,也都常常成为他们插科打诨的笑料。这还不算,更有甚者,他们还不时弄些恶作剧,多得无法一一列举。譬如,将他竹筒中的酒给喝了,而将尿灌将进去。这里仅举此一端,其余则概可想见。
然而,五品对这些嘲弄,全然无动于衷。至少别人看来如此。不论人家说他什么,五品连个脸色都不变一下。一声不吭,捋着那几根胡子,做他该做的事。只是他们的恶作剧,诸如把纸条别在他顶髻上,或把草屐插在刀鞘上,让他过于难堪时,他才脸上堆着笑——是哭还是笑也分不清,说道:“莫如此呀,各位仁兄!”凡是看见他这表情,听见这声音的人,一时之间,竟会油然生出怜悯之情。(人生中受欺侮的,何止红鼻五品一人。还有许许多多不相识的人,他们都会借五品的表情和声音,谴责嘲弄者的无情无义。)——这份体恤,虽然淡薄,刹那间却浸透他们的心田。可惜,能始终保持住这种心情的人,却是微乎其微。就在这微乎其微的人中,话说有个五品的侍卫,乃丹波国人士,一个嘴上茸毛刚刚长成胡子的年轻后生。当然,这后生起初也和众人一样,没来由地轻蔑红鼻五品。可是有一日,凑巧听见“莫如此呀,各位仁兄!”这央告声,竟在脑中盘旋不去。此后,唯有在这后生眼里,五品才变成一个人。因为,从五品那张营养不良、面带菜色、木讷迟钝的脸上,透露出这是一个饱受尘世逼迫的“人”。这位五品侍卫,每每想起红鼻五品的遭遇,便不能不感到人世间的一切,赫然显露出本性的卑劣来。而与此同时,那只冻红的鼻子,可数的几茎胡须,仿佛是一丝安慰,直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