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普鲁斯特给他的第一人称叙述者自己姓名的一半,一个暧昧的姓,马塞尔,我们也就跟着含糊其辞地叫他普鲁斯特吧。
普鲁斯特的文本上一再涌过“岁月”的词语—时间似水,而不是逝水,普鲁斯特的时间之流不是长逝,永逝,而是可以回流,倒流,甚至可以漫溢,泛滥,汇注,潭一样沉静,湖一样荡漾,和海一样摇动四岸。如果贝克特在写作他的名著《普鲁斯特论》时已有《追忆似水年华》汉译书名,他大概就不会感到普鲁斯特的长卷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文不对题的遗憾。[17]
在古典的空间几何学之后,普鲁斯特发现了现代的“时间”几何学:
世人,他们占据了一个无限延续的位置,一个伸展着的无边的空间。因为他们像潜游在岁月中的巨人,同时触及他们生命中被逝水年华遥遥分隔的各个时代—他们在时间之中。[18]
《追忆似水年华》的这一句结语,就是后来批评家们喜欢反复谈论的时间的空间化与空间的时间化。当然不是普鲁斯特头一个发现时间,而且,在柏格森主义的20年代,甚至也不是普鲁斯特头一个发现心理时间,但是,是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头一个展开生命时间的空间形式与生命空间的时间形式,在乔伊斯的《尤利西斯》与艾略特的《荒原》之前,在福格纳的《喧哗与骚动》与吴尔芙的《黛罗薇夫人》之前,也更是在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与昆德拉的《不朽》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