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墙角推出一辆破自行车,村长说的专车就是指的它,它是行署派下的一个工作队带来的。工作队走时赠给方支书作为纪念。从他披上雨衣到跷腿跨上自行车,媳妇没说一个字,只用一对湿漉漉的眼睛送着他。方支书自然发现了,也不作声。他知道媳妇担心他的身体。小林也担心他的身体,小林说过:方支书的身体垮不得,他垮了让村长掌权把舵,不出三年咱村的人都得出门讨饭。他批评小林言过其实,说哪个当一把手都不会存心将工作搞差,将村里搞穷,将人心搞散,只会是方法不对头而已,走错路罢了。咱们村前后四十年总有百多人当过干部,真正算作坏人的也才一个两个,村长现在闹只不过是对我不服气,真等他当家时,就不一样了。他一边骑着车一边想,半路上他听见好像有人喊了一声方支书,是从一辆客车上传下的,回头看时,只见到车窗里有一只手在摆动。
三十里路,他骑车走了近两个小时,进城时已是十点整。他把车子直接骑进县水利局的院子,支好锁牢,便去找人打听先前帮村里设计水闸的张工。一楼办公室每个门都紧闭着,门的质量非常好,拢了几扇门都找不到一道缝,好不容易发现一道破绽,从缝里一瞧,屋里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正在织毛衣。敲了敲门,见那女的没反应,就伸进半个头问道:“同志,张工在家么?”女人木着脸反问:“什么张工?”他不解,又问:“就是姓张的那个工程师,你们不这么称呼了?”女人说:“你管称呼干什么?你是找防白蚁的,还是找修水库的,还是搞水土保持的?你不知道张是中国一大姓,咱们这儿张工多得很,就像这——”女人把桌上的算盘珠子拨得七零八落。方支书说:“就是从前管修水闸的那位!”女人将一颗算盘珠子拨得叭地一声归到原位,“他呀,守大坝去了。”方支书问:“犯错误了?调动了?”女人不耐烦地说:“连这个都不懂?就是死了。癌症。胃里长了十几个肉砣子。上个月的事。”方支书不敢发愣,继续问:“那修水闸的事找谁合适?”女人说:“还有谁呢,找局长呗!”“局长在哪里办公?”他下决心问了最后一句。女人告诉他:“看门上,门上有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