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个沉没在大陆下的北京古海,十年前,当中学生们的潮,沿着慓悍部落的骑射,一次次出阴山出长城的相反的路,涌回草原和沙漠无边无际的历史的时候,他留在后面,被保送为工农兵大学生,进驻北京大学。十年后,又是从这片古海上的大陆,当大学生们的潮,与鸦片的烟和大炮的火逆向,涌出塘沽,涌出虎门,涌向太平洋上的21世纪的时候,他已早早登陆彼岸。我问是嫉妒吗?她说不。更不是恨与仇。他们的一切都被别人安排好了。世界接受了他们的教养,风度,成就和前程,而她只接受他们用自己超人的智慧或者过人的劳作创造的。他们没有。
她说:“他们可能拥有整个世界,唯独没有他们自己。”他们?这对于我简直像是一碣神谕。
我不必怀着敬意写出失败者们的名单了。由我来纪念他们的失败是对他们的侮辱。是他们在她面前一个一个败退了,我不过刚好赶到,成了一个不战而胜的胜利者。没有较量。他们不是败于她,更不是败于我。他们败于自己。她的这些同代同龄的追求者们,竟没有一个能够越过她美丽的距离。
是回忆,我和她是一起朝后走向明天的。因为她和我都已经无梦。她生在北京一间破旧的小屋里。冬天,四壁生风的墙,庇护不了一个蜷缩的孩子。太冷了,她用双手去抱屋内那个烧着煤球的火炉,手心的一块炙伤,是冬天印在她童年的一个最灼热的记忆。我在她手掌的疤痕上抚摸着我冰冷的童年,四川,那个荒远的山村,除了祖母的脸,连每天烧红青山的夕阳,都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