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预备一气儿越过十三里堡,赶到汲县,再行息宿,可是还有七八十里路,这样人困马乏,大约赶不到洪县,要在十三里堡停下了。
这样流着汗,又走了一程,一轮血红的太阳,已落在西面的山口。落山的太阳虽然又红又大,却已不觉得可怕了,头上已失去火伞似的阳光,一阵阵的轻风,从两面山脚卷上身来,顿时觉得凉飕飕的体爽神清,腰脚也觉轻了许多。赶车的脚夫,袅着长鞭,嘴上直喊着:“嘘……嘘……”想乘晚凉多赶几程。一路轮声蹄声,震得两面山岗里起了回音,可是走的山道,虽不是峻险的山道。有时过一道土冈子,上坡的道,非常吃力,下坡时却非常的轻快,跨辕的脚夫,手上只要勒紧了缰绳,兜着风顺坡而下,一气便可赶出一箭里路去,脚夫们这时最得意,嘴上还哼着有腔无调的野曲子。
大队车辆正过了一道黄土冈,两面山势,较为开展:左面忽高忽低的沙土冈子,土冈上面,只疏疏的长着几株大松树,右面是黑压压的一片树林。
树林背后,是一层层的峻拔山峰。中间一条坦坦的山道,直看到那面两山交错形似门户的山口。大队车辆,走上这条坦道,忽听得右面树林背后的山腰上,唿咧咧……的几声口哨,接着从树林内钻出当啷啷……鸽铃似的怪声,曳空而过,噗的一支响箭,直插在钦差的轿车上。护运的骑士、赶车的脚夫,立时起了一阵惊吼。大家都明白,这支响箭,是绿林劫道的先声。赶车的脚夫,尤其有这种经验,只要抱着鞭子,向道旁一蹲,没有他们的事。可是官家的公物,尤其是这种大批饷银,绝料不到有这样大胆的绿林,楞敢下手,连赶车的脚夫,都觉得事出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这批押运的骑士,仅五十多名,一半是京城的禁卫军,一半是军部抽调的京营,平时猴在京城内,本是摆样儿的货,非但没有上过阵,也没有和绿林交过手,以为这趟差使,虽然辛苦一点,不致有多大风险,想不到竟有敢劫官饷的匪人,一个个都麻了脉,睁着眼向那面树林里瞧。忽听得树顶蹄声响处,泼风似的跑出两匹马来,一色的枣红马,马上的人,都把一顶大凉帽掀在脑后,一色土黄茧衫的短打扮,飞一般横冲过来,嘴上却大喊着:“吃粮的哥儿们,没有你们的事,识趣的躲得远远的……”这两人两骑一出现,山腰上又是几声口哨,树林内又纵出三四十人来,一个个扬着雪亮的长刀,却没有骑马。前面山口,也出现了一队骑马的,也有二三十人,一声呼啸,迎头驰来,把去路截住。从树林里出来的,便奔了车辆。这时照料车辆骡驮的脚夫,吃了齐心酒似的,早已抱着鞭子,蹲在左面的道旁。可笑几十名押运的禁军和营弁,竟一齐拨转马头,往来路飞逃,因为来路上,还没有匪人拦道。却把钦差王太监一辆轿车,和几十辆银鞘车驮,都丢在那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