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八年夏天我去香港继续编《文艺副刊》,她仍然遥遥地给我指点和支持。一九三九年,我去英国了,这一别就是七年。
一九四七年我从上海飞到北平。事先她写信来说,一定得留一个整天给她。于是,我去清华园探望她了。
当年清华管总务的可真细心,真爱护读书人。老远就看到梁思成住宅前竖了块一人高的木牌,上面大致写的是:这里住着一位病人,遵医嘱她需要静养,过往行人,请勿喧哗。然而这位“病人”却经常在家里接待宾客,一开讲就滔滔不绝。
徽因早年在英国读过书,对那里的一切她都熟稔、关切。我们真的足足聊了一个整天。
徽因是极重友情的。关于我在东方学院教的什么,在剑桥学的什么,西欧战场上的经历,她都一一问到了,而她也把别后八年她们一家人的经历,不厌其详地讲给我听。
最令她伤心的一件事是:一九三七年她们全家南下逃难时,把多年来辛辛苦苦踏访各地拍下的古建筑底片,全部存在天津一家银行里。那是思成和她用汗水换来的珍贵无比的学术成果。她告诉我,再也没有想到,天津发大水时,它们统统被泡坏了。
关于友情,这里我想再引徽因在胜利后返北平之前,一九四六年二月二十八日从昆明写给费慰梅的信:
我终于又来到了昆明!我来这里是为了三件事,至少有一桩总算彻底实现了。你知道,我是为了把病治好而来的,其次,是来看看这个天朗气清、熏风和畅、遍地鲜花、五光十色的城市。最后但并非最不关紧要的,是同我的老友们相聚,好好聊聊。前两个目的还未实现,因为我的病情并未好转,甚至比在重庆时更厉害了——到昆明我就卧床不起。但最后一桩我享受到的远远超过我的预想。几天来我所过的是真正舒畅而愉快的日子,是我独自住在李庄时所不敢奢望的。